螺蛳

（65）不安定的神明（上-2）

【恋语大学附属医院妇产科会议室】

“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来，是为了商议三天后夏树小姐的手术的相关事宜。”安娜站在会议室的正中央，将手中握着的一沓厚厚的文件分发给围坐在一旁的所有医务人员，“现在下发的是夏树小姐的病历和术前的详细检查结果，包括唐氏筛查、B超、胎心监护、核磁共振和X光片。”

“夏树，25岁，怀孕35周，患有重度扩张型心肌症，舒张内径达2.83毫米。”我站在安娜的身侧，简要地向众人介绍夏树的基本情况，“早在夏树小姐入院之后，我和安娜便对她的身体情况进行了综合详尽的分析，经过长期的商议，我们最终决定为夏树小姐进行Batista手术。”

“...Batista手术？”听完我的话，围坐在会议桌旁边的医务人员全部大吃了一惊，他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随即便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发出杂乱细碎的声音。

“根据病历和术前检查显示的结果来看，夏树小姐的心脏状况已经非常严重了，再加上她还是待产孕妇，无论是从理论方面还是临床方面来讲，Batista确实都是最好的手术方案。”顾梦仔细地打量着手中文件，缓缓地皱起眉头说道：“但是...即使是以阿英姐你的技术，Batista手术的风险也依旧是非常大啊。”

“是啊齐医生，Batista属于心胸外科类的尖端手术，难度远远在甲类手术之上。而且在我国，Batista手术至今都没有作为常规手术在全国医院大范围地开展进行，更何况...我们医院还没有成功完成Batista手术的先例......”乔伊从厚厚的文件中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道。

“夏树小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由于怀孕，同时还伴有轻微妊娠中毒的症状。她的扩张型心肌症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严重，孕妇的定期检查都没有查出这个病，按照现在的心脏状况，她随时都有可能突发心力衰竭，按理来说，除了接受心脏移植之外，没有别的治疗办法。”我看着乔伊，解释道：“在国内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所需要的流程和手续非常复杂，而想要找到合适的捐赠者，也将会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和精力。夏树小姐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也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进行Batista手术的话，她的心脏或许还能有救。”

“所以...”临床工学技师陆腾看着文件，犹疑着说道：“为了将Batista手术的风险降到最低，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能是让夏树小姐放弃孩子了吗？”

“孩子已经在肚子里长得那么大了，夏树小姐她应该也很难作出选择吧。”麻醉医小高看着B超上的胎儿影像，揪心地说道。

“可是无论怎么样，还是母亲的性命比较重要吧...”陆腾抬起头看着小高，内心的纠结使得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但他思考了片刻，还是提出了反驳意见。

“...难道你要让夏树小姐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吗？！”同为女性的小高无法苟同陆腾的意见，她情绪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反驳道。

“你们不要吵。”面对着争论不休的陆腾和小高两人，安娜轻轻地皱起眉头，抬高了自己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她不知不觉地收紧手指，紧紧地捏着病历的一角，沉默片刻之后，她环视众人，严肃地说道：“我们医生没有权利干涉患者的决定，夏树小姐亲口说了，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我站在一旁点了点头，认同安娜的话，“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在两个人的生命之间作出取舍——舍去一个保留另一个，而是要同时救活母亲和孩子。”

“什么？！”

“可...可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啊！”乔伊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大声地反驳道。

在座的其他人也开始附和乔伊的反驳，纷纷向我和安娜提出同时保住母子两人的生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这时，从一开始便一直保持沉默的贺尊医生突然开口问道：“齐医生，你和安娜商议把手术安排在月末，目的是什么？”

“这个月末——也就是三天后，正是夏树小姐怀孕的第36周。”我看向贺尊医生——这个资历仅次于院长和系主任的老医生，回答道：“考虑到腹中胎儿的情况，为了同时保住母亲和孩子的生命，我和安娜决定等到腹中的胎儿长到36周大，对夏树进行对心脏负担不大的剖腹产手术，然后根据母体的恢复状态，再对她进行Batista手术。”

“原来是这样！”听完我的回答，处在沉思之中的顾梦恍然大悟，兴奋地大声说道：“不是等到产妇正常分娩的第40周，而是等到第36周进行安全早产，对吗！”顾梦将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她站起身，看着我的眼睛，提出了她的想法：“一方面，对于母体来讲，Batista手术越早进行越好；而另一方面，越晚取出腹中的胎儿，其存活率就会越高。考虑到腹中胎儿的安全，所以我们要把手术安排的时间延长到能够同时契合剖腹产手术和Batista手术的临界时间，先进行剖腹产手术，然后再进行Batista......”

“对，这种状态下，心脏即使撑到了最后的时刻也还是有救的。”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顾梦，补充说道：“当然，想要拿捏这种平衡非常困难，只要有稍微的操作错误，就会招致母体和胎儿其中一方的死亡。”

“请等一下！”乔伊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她“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地询问道：“齐医生，剖腹产手术会给患者的身体带来负担，万一患者在手术过程中突发心脏衰竭...如果遇到这种状况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没错，术中突发心脏衰竭的风险会很高。”陆腾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表情严肃地说道：“Batista是最顶尖难度的手术，我们必须充分考虑手术过程中潜在的所有风险。”

“那么...”就在我准备回答乔伊的疑问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的想法，就连我自己也被脑海中冒出来的那个想法吓到了，但是，即使心中仍然存在着巨大的犹疑，我还是会继续坚持自己的脑中所想，坚定地回答：“那么，我们就同时进行剖腹产手术和Batista手术。”

“这种事情...仅凭我们真的能做到吗？！”乔伊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会议室内的所有人，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迎着困难试试看了。”安娜咬着下嘴唇，面色凝重地说道：“对于夏树小姐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必须为了她放手一搏。”

“从理论上来说，同时手术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相比单独手术，同时手术的难度会成倍的增长。”贺尊医生在一旁补充道：“其中最困难的，便是手术过程中对患者身体状况的应急处理，在同时进行手术的情况下，麻醉呢？麻醉该怎么处理？”

顾梦慌忙地点了点头，颤抖着声音应和道：“对啊...要进行Batista手术的话就必须需要对患者的全身进行麻醉，可全身麻醉对胎儿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即使能从母体出生，胎儿最后也会窒息而死！”

“不！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小高突然抬起头，看着我们，开口说道：“首先，对患者实施脊髓麻醉，进行剖腹产手术，待胎儿从母体安全出生之后，再转换成全身麻醉，进行Batista手术。”

“可是...从脊髓麻醉转换到全身麻醉，要在抓住这个时间点的同时，平衡人工心肺的转换、麻醉过程中的患者状况变化、以及呼吸系统的管理，这真的太难了啊——”

“这是唯一的办法！事到如今，只能这么办了！”小高厉声打断了乔伊的话，随后又看向我说道：“齐医生，手术时我会全程负责管理患者的身体状况，你只需要全神贯注在Batista手术上就可以了。”

“......”乔伊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我冲小高点了点头，“乔伊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同时手术无论是对心外科，还是妇产科来说都是最严峻的一次考验。手术定在三天后的中午十二点进行，明天等到法院庭审结束后，我就会亲自拿回手术许可。”

我环视着众人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主刀医生、第一助手、第二助手、麻醉医师、器械护士、人工呼吸系统.....我们每个人只要有一瞬间的错误，都将导致母体和胎儿的死亡。患者将一切都赌在了我们的身上，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竭尽全力，手术的成功并非绝不可能。”

当我的话音落下，我看见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将目光纷纷地集中落在我的身上。他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安静的空气中，我看着身边的这些多年来和我并肩战斗过来的伙伴们，我能够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确切地感觉到正在汹涌流动着的炽热的力量，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在空气中爆裂、沸腾，并激荡起巨大的涟漪，一齐贯注进我的体内。

我知道，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挑战和考验，我很庆幸自始自终我都不是一个人在面对，我之所以能够度过所有的浩劫，并活着回到这里，正是因为有着这些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的人的支撑和拯救。阿婆说得没有错，独自一个人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要和身边的人一起，努力地活下去......夏树小姐，一直竭尽全力地依靠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坚持着活下去的你，应该也会和我一样固执地坚信这一点吧。

————————————

“从现在开始，抓紧一切时间准备手术吧，大家！”安娜大声地说道。
我大步走上前去，指着摆在会议桌中央的心脏模型，说道：“首先，从心肌切开的部位看，左心室显著扩大，左心室舒张末期前后径是98毫米。我们只需要缩小心室侧壁的这个部分就可以了，所以不需要使用安全法和重叠法，我们要做的就是原始型的Batista手术。”

“心壁周廓似乎还有残留，这个部分要留更大的切口。”乔伊一边说道，一边拆开心脏模型的外壳，将心壁内部的构造展露出来。

我看了一眼乔伊所指的部位，点了点头，“根据这个切口所需的操作，应该留15厘米的长度。贺尊医生，你负责保证我的手术视野。”

“我知道了。”

“接下来是二尖瓣的形成术。”我拿起持针器，看着平卧在会议桌另一边的成人人体模型，继续说道：“我们的模拟练习，是在心脏停跳的情况下，实际动手术的时候，心脏是保持的跳动的，所以安娜，分娩吸引时要迅速，确保胎儿的头部先出来，头部出来以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明白。”安娜从成人人体模型的肚子上拿起预先准备好的婴儿模型，将捆绑在上面，被代替当作脐带的麻线绳剪掉，“婴儿安全取出，现在剪掉脐带。”

“顾梦，提前准备好能自由弯曲的吸引管。”

“好的。”顾梦拿起记录笔在器械备忘录上迅速记下。

“小高，以防万一，我们要做好两个手术同时进行的情况。”

“好。”小高轻轻地转动人体模型的头部，向我示意道：“全身麻醉，先从身体的左半部分开始转换，开放静脉通路——”

“好，就这样继续下去。”

正当我们所有人都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模拟练习上时，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我们练习的进程。从会议室的大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我抬起手，示意大家继续进行各自的练习。我放下持针器，走到门口，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我还没有准备好仔细打量门外的来客，只感觉到一股清新与魅惑交缠着的香气窜入了我的鼻腔之内，对味道向来敏感的我轻轻地皱起眉头，抬起眼，注视着站在门口的那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在医院整体的淡雅简朴的白色装潢中，面前的女人所穿着的深咖色风衣，价格不菲的Prada挎包，以及她身上的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和格格不入。

“你好，”我礼节性地冲着门外的女人说道：“请问你是——”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目光就被女人别在胸前的那枚金色的徽章吸引住了，即使是在室内，那枚小巧的徽章也依旧肆意地散发着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很难让人轻易地从它身上移开视线。我轻轻地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那枚特殊人士独有的徽章，在那金色的徽章中央，刻印着一个漆黑的天平图案。

“你是...律师。”在确认了那个天平图案在我脑海中所对应的信息之后，我对上了女人暗褐色的瞳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顾媣，国际律师联盟中华区会员，白警官应该跟你提起过要找律师负责你的案子吧。”灿烂的笑容在女人鲜艳的红唇上绽放，她动作潇洒地将不小心遮挡在额前的头发捋到一侧，朝我眨眨眼睛，随后向我礼貌地伸出手，报出了自己的身份，“齐医生，我来到这里，是专程来见你的。”

（未完待续...）

————————————

👉本章部分专业性情节取自日剧《医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