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

（66）逆转的糸口 （上-1）

“你不接电话么？”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在空气中激荡起躁动不安的涟漪，涟漪的波澜牵动着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颗粒，悄无声息地窜进此时此刻正在对峙着的两个人势均力敌的强大气场之间，并摩擦出无形的炽热火花，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空气悄然点燃起来。许墨的后背贴在椅背上，他将手臂自然地垂在椅子的边缘，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握着黑色的手机，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隔着一张桌子，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白起，甩出了这样一句疑问。

伴着持续而急促的电话铃声，白起轻轻侧过身子，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他垂下眼眸，静静地打量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着的“齐英”的名字，不发一言，只是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白起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手机屏幕上，却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就在他决定挂断电话的时候，铃声却先他一步夏然而止了。白起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看着逐渐黯淡下去的屏幕，心也随之沉了下去，迟疑了几秒钟之后，白起闭上眼睛，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将手机收了回去。

“我会回她电话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白起抬起眼睛，直视着许墨暗紫色的瞳孔，他的刘海垂下来，遮盖住缠在额头上的绑带，将从里面渗透出来的血色隐藏在发丝后面。白起微微前倾身子，将手臂搭在桌子上，十指紧扣，他打量着许墨，缓缓地说道：“现在，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询问你。”

“只要你将父亲的芯片交给我，我就会归还剁爷的心脏。我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而现在，我被关押在这里，很快就会受到制裁，你已经没有筹码可以和我交换。你将手机还给我，让我能够和小树继续保持联系，为的就是从我这里换取组织的情报么？”许墨的嘴角翘起一丝弧度，他眯起眼睛，迎上白起的目光，轻轻地冷笑了一下，“白起，你身为警察，未免也太过理想主义了。你这样做，就相当于给了我脱身的机会，即使只有一丝微薄的可能性，我也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你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么？”

“关于这一点，早在东港的时候，我就已经领教到了。”白起收紧十指，波澜不惊地回应道：“但是许墨，你不会那样做的，因为那是属于你的骄傲，你不会舍弃掉它的。”

“和你这样的天才谈判，那些显而易见的筹码，往往不具备交换的价值。对于你来说，那份独属于天才的骄傲，是更为重要的东西。”白起目光自信地注视着许墨的眼睛，说道：“正因为你是一位非同寻常的罪犯，所以我才会改变以往我审问犯人的策略。将手机归还给你，是因为夏树的手术临近，我不希望因为你自身的变故从而影响到她术前的精神状态。她的情绪一旦产生波动，并不利于顺利完成手术，这样的情况，想必你也不会愿意看到吧，许墨。”

“虽然我是警察，但对犯人完全铁血无情，并不是我的行事作风，我只想要为案子的调查争取到最大程度的有利条件，这是我在绝对相信自己对你的判断的基础上，充分考虑了所有潜在的条件之后作出的处理方式。”白起深呼了一口气，随后接着说道：“如今，我已经为你提供了你内心深处最想要拥有的条件，同样的，许墨，你也给予我有利的条件，这对你我来说，是双赢之举。”

“......”许墨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着，认真地打量着白起，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青色的血管随之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清晰地显现出来。许墨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目光坚定的男人，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之中解读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隐匿意味。虽然白起的眼中掺杂着一些完全悖于那身警察制服的城府和狡黠，但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特质，却丝毫无法掩盖他身上的那股与生俱来的坚不可摧的正气。

此时的许墨，清楚地意识到，他与曾经的白起同样潜伏在黑月组织之中，但是他们之间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虽然白起曾经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摸爬滚打、披荆斩棘，从常人无法想象的抉择和磨练之中存活下来，但他却始终拥有着一颗最纯粹的正义之心。白起没有选择将自己的不为人知的黑暗的另一面埋葬在阴影里，而是选择将它作为自己的伪装和保护，而在那层被过往掩埋的保护层之下，正是他的那颗始终在追求着正义和光明的纯粹的心灵。

黑暗与光明，这两种截然不同、水火不容的特质却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许墨看着白起，不由得在内心中感叹：白起，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能够游刃有余地在黑与白之间游窜，却不会使身体沾上一丝别样的污垢......父亲当初宁可选择死亡，也要把毕生死守的重要机密交给你，是否正是因为，那时的他就已经彻底看懂了你这个完美的矛盾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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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父亲当年作出的选择确实是正确的，内心深处迫切地想要亲自证明这一点的许墨，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作出了和父亲当年一样的决定。许墨将自己的思绪从过去的记忆中拉回，他直视着白起，问道：“那么，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要知道，你对黑月组织的BOSS到底了解多少？”

许墨回想了一下，回答道：“虽然我是组织的成员，但是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对BOSS的接触都不算多。除了初文，黑月组织其他的雇佣兵完全没有直面BOSS的机会，即使是我，与BOSS的接触也只限制在见面时的谈判而已。”

“那么，你能向我描述一下他的具体外貌么？”听完许墨的回答，白起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松开紧扣的十指，将双手握成拳头，他用渴望真相的目光注视着许墨，继续询问道：“许墨，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想要通过你的证词，最终确认自己的判断。”

然而，许墨却没有马上回答白起的问题，他微微前倾身子，看着白起的眼睛，说道：“你在来到这里之前，应该已经向齐医生确认过这件事了吧，初文被击毙，我和齐医生就是仅有的你能掌握的重要证人。既然齐医生已经将她所看到一切都如实告诉你了，你又为什么亲自来到这里，再一次向我确认这件事？”

“白起，是什么动摇了你的判断？”许墨将手臂搭在冰冷的桌壁上，轻轻地眯起眼睛，仿佛想要用他的那双能够看透一切真相的尖锐的目光直接穿透白起的身体，看清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被看穿心理活动的白起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他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回答道：“包括初文在内，我们对东港内发现的所有黑月组织成员的尸体都进行了检查，发现只有一具尸体失去了左眼。这个特殊的尸体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因为在我们所掌握的组织成员的资料中，并没有找到有左眼缺失的个体特例，而且由于剧烈爆炸，尸体的五官几乎都被焚毁，无法通过面部扫描判断他的具体身份。于是，法医便对这个尸体进行了STR分型检测，但是也没能在警署数据库中找到对应的DNA档案。”

白起继续说道：“齐英告诉我，BOSS在与你们见面的时候，左眼部位正是被一张银色的金属面罩遮盖着，顺着这条线索，我们也确实在现场找到了银色金属面罩的残骸。为了进一步证实尸体是否属于BOSS，法医通过软组织分离的方法，取出了尸体的指骨，并发现了因为长期佩戴戒指而变形的左手无名指的指骨。凭借着这些特征，我们初步判定，那具尸体是属于BOSS本人的。”

“既然证据确凿，那你又为什么来到这里找我确认？”

“问题就出在证据上面，我们在对那具尸体进行解剖分析的时候发现，在他左眼眶骨的部位发现了的已经开始塑形的原始骨痂。”白起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他回答道：“根据齐英的证词，BOSS声称当初是你的父亲夺走了他的眼睛，这句话表明，早在你父亲遇害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左眼。”

“但是，从眶骨断裂到原始骨痂开始塑形，这个过程只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的话与事实不符，他是在三个月之前失去左眼的，并不是在你父亲遇害之前。”

“你说什么......”听完白起的推断，许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白起，他一直处变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你们在东港见到的那个人，或许不是黑月组织真正的BOSS。”白起刚说完，便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话，他随后又改口说道：“不，应该说，从一开始，牵扯进这个巨大阴谋的每一个人，所见到的都不是真正的BOSS。”

“你的意思是指......”随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接近出乎已有认知的另一种不可思议的真相，许墨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起来，他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惊诧和悲痛，看向白起，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复仇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错的吗？”

“既然你和初文都亲眼见过他的样子，那么至少可以说明，他确实是我们每一个人认知中的‘BOSS’，而且黑月组织至今大部分的犯罪计划他都有参与制定和主导，说他是指挥官完全不过分。”白起没有正面回答许墨的问题，只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判断：“但是，他充其量只是一个‘代理’指挥官，一个听从命令并将其付诸实践的傀儡，一个要在最后时刻必须抛弃掉的棋子。”

“他之所以被挖去左眼，就是为了做BOSS的替死鬼，他的计划的确很成功，让我们以为BOSS确实已经死了，同时，他也利用了你的复仇计划，让自己葬身在火海之中，烧毁尸体，让我们无法辨别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显然，他也低估了我们的能力，他留下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BOSS独眼的这个事实。”

“真正创立并在幕后统治着黑月组织的BOSS，一定还活着，而他或许就是下达杀死你父母的命令的幕后真凶。”白起看向许墨，严肃地说道：“许墨，这个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我来找你，目的就是想要获取更多关于BOSS的情报，想要挖掘最后的真相，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许墨垂下眼眸，暗自狠狠地咬着牙，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背上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他没有看向白起，只是从喉咙内挤出一句沉重的话语：“如果你的推断属实……既然我们所有人都被真正的BOSS蒙蔽了，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

“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BOSS，但是，在这个世界之外，有一个人见过。”白起突然推开椅子，他站起身，低下头俯视着许墨，“他认识BOSS，而且或许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BOSS的人，但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我才前来寻求你的帮助。关于那个人的过去，许墨，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你花费了将近七年的时间去调查他的死因，不是吗？”

白起对上许墨猛然抬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许墨，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未完待续...）